向死而生08
08严浩翔
“从加拿大到重庆11850公里,飞机整整十二个小时,全部都用来说我爱你”
我一直很迷恋重庆这个地方,迷恋它的热情,迷恋它的质朴,迷恋它永远活力四射。
我跟贺峻霖曾做了一个学期的初中同学,开学快一个月了,我们两个没说过一句话。
直到有一天我在球场上赢了球赛,无意间看见他观众席上激动的神情,才猛然想起来,无论什么时候我们球赛训练他都会在那当观众。
但我没在乎,这没什么可在乎的,但就是赢了球赛的那天下午,我和我的队员吵架了,我喜欢拜仁,他们不喜欢不是他们的错,但他们出言讽刺就真的过分了。
那是我第一次和别人吵架,他们人多势众,我也没经验,只是三两句就说得我哑口无言,我涨红了脸,除了瞪着他们,我什么都做不了。
对方越说越来劲,我的教养要控制不住我自己,正准备动手,一个瘦小的身影却挡在我身前。
“拜仁哪里不好?我也喜欢!”他双手叉腰,开始了他的输出,那小小的身体里似乎蕴含着大大的能量。
他时不时换个姿势,以一己之力抵百口,不急不慢地挨个怼,直到对方连连摇头,声声道歉,觉得自己很没良心。
他深吸一口气,停止了说教,我没来由的鼓掌,周围的人满脸懵,最后也跟着一起鼓掌。
刚刚从容淡定地他竟在一阵阵掌声中羞红了脸。
我当时就觉得,他真的好可爱。
于是我出于私心,把他拽进了球队,虽然他只能当个替补,可还是开心的围着我蹦了好几圈。
我们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最好的朋友,形影不离,甚至老师有时候找贺峻霖,间接变成找我。
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很安静,喜欢发呆,那时候他还没长开,还有些婴儿肥,脸上没了笑容的时候,总会有一种受了委屈的感觉。
我这时候会喜欢逗他,但自然会受到他的暴击。
那个夏天我举办了我人生的第一个生日派对,也收到了第一个他送给我的生日礼物。
然后,就没有然后了。
我看着贺儿望着我的眼睛里,总隐藏着不舍和疏离,好像是早就料到所有人都会离开一样。
我很害怕他那种情感流露出来。
所以我出国去加拿大的事,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。
他们那边开学之后,我每天不停地给他分享外国的美景,新鲜的事情,他却从没回我,他或许是觉得我背叛了他,抛弃了他。
我也从一开始的带有愧疚,到后来不觉得我亏欠他什么,之后就断了联系。
我想过之后会遇见他,但是没想过我们会在一起那么久。
更没想过我会背叛世俗爱上他。
我从饭店包间拿走衣服的那一刻,我甚至还在幻想着可以抱一抱他。
从加拿大到重庆整整十二个小时的飞机,我都在想要怎么告诉他我还爱他。
我找了家酒吧,把自己喝的烂醉,脚步虚浮的走在街上。
走了一段路,忽然发现有个黑车跟着我,仔细一瞧还是我自己的车,我迷迷糊糊地趴在车窗往里看,想看看开车的是谁,却发现有防窥膜。
虽然是自己的车,但也想砸了。
车窗缓缓落下,看清来人后,满脸不屑的继续走。
“严少爷,上车吧。”沈佳催促道。
我丝毫不理睬,依旧走着。
“大少爷,你看看几点了,你要去哪,坐车去不好吗?”
我依旧充耳不闻,小姑娘就开着车和我同步走着,不停地念叨。
我其实已经醉的听不清了,但忽然小姑娘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个中年大叔的嗓音,我摇摇晃晃的眯眼看,原来是沈佳开的太慢挡住了后面的车。
污言秽语不堪入耳。
我皱皱眉,吼道:“骂什么骂!老子现在上车让你走!”
我快步上车,系好安全带,沈佳问道:“去哪啊?”
“别管去哪了,先让开,让后这个傻逼过去。”
沈佳边移车边笑,我却无力问她笑什么。
她把车慢慢悠悠的开着,窗外的景色越来越让人熟悉。
嘉陵江。
能想起它这一点,让我自己颇感自豪,嘴角上扬了几分。
江边,路灯下,最容易见熟人。
“停车!”
车猛地一停,沈佳震惊的看我:“干嘛吓我!”
我推开车门下车,沈佳也立刻解开了安全带跟着下车,挡在我身前。
“又去哪?”
“我看见我一个朋友。”
“不信,快回家,什么朋友不能明天见。”
“你别管我了,大晚上你不回家才奇怪好不好?”
“不行,我都跟你来重庆了,我必须管你!”
我扶额,我爸这哪里是给我找了个秘书,纯粹是找了个祖宗。
我给她指了指:“就在那个路灯下看见没。”
她回头瞧了瞧:“不信。”
“……”
我深吸一口气,拿出要吵醒整栋居民楼的架势:“张!真!源!”
路灯下的身影动了动。
“你爸爸我在这!”我把烟嗓都喊出来了。
张真源终于看见了我,朝我挥了挥手。
我指了指他:“看见没。”
沈佳犹豫了一下:“你把他电话给我。”
我立刻掏出手机,给了她电话号,微信发送成功的那一刻我拔腿就跑。
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张真源身边。
张真源扶了我一下,我们俩找个长椅坐下了,静静的对着这条神秘的,温柔的嘉陵江。
“回来的感觉怎么样?”张真源开口打破了沉默。
“还那样,没什么特别的,”我看了看他,他戴了个金丝边的眼镜,披着米色风衣,整个人看起来文邹邹的,“说实在的,你上高中的时候作文挺烂的,主持稿都是我班班长给你写的。”
“叶梦然写的……”
“是啊,连那东西都需要比你小一届的给你改,所以啊,你怎么就当作家了呢?”
他沉默了一会,低头笑了笑:“其实,我的文字不够华丽也不够吸引人,只是经历的多了,故事也就多了,情节更吸引人一点吧。”
“切,那我怎么写不出来,”重庆的晚风吹着我,我突然感叹,“其实重庆挺好的。”
“是挺好的,”张真源身子往后靠了靠,“我刚刚在出租车上梦到了我转学来的时候,宋亚轩远远的朝我跑来,像个小天使一样,还有刘耀文,他在后面跟着,明明什么社会上的伤害都没经历过,却一副警惕的样子看着我,生怕我伤害宋亚轩。”
“说的也是,宋亚轩比他经历的多,懂得也多,但刘耀文总是护着他”
我们俩一起笑了,为刘耀文再也找不回来的幼稚。
我忽然想起什么,“宋亚轩找我哭过,你知道吗?”
他惊讶地看着我摇了摇头。
我笑开了花,仿佛找到了有趣的事:“咱们几个之间,还有当初不知道的事呢?”
我理了理衣服:“贺峻霖妈妈出事的第二天,他找的我,他第一杯酒下肚就开始哭,一直哭到散场,我当时就训他,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哭,像个娘们似的,结果他却眨眨眼,说像个女孩子挺好,当时直接给我气笑了。”
“……我知道他在想什么。”
“我也知道,可当时我宁愿看着他喝醉,听着他说着一句一句事不关己的话,也不愿意听他和我倾诉,你说我是不是特残忍?”
“是挺不是人的。”
我收住笑容,顿了顿:“今天……聊什么了?”
“没聊啥,幸好你走的早,不然真的是挺不过去,丁哥给你发消息了吗?”
“没啊”
“元旦去。”
“……有病啊,谁家元旦去上坟啊?”
“能不能好好说话。”
我长呼一口气,四周又归为沉寂。
我们就那么静静的凝望着嘉陵江,凝望着被高楼所覆盖的重庆的山。
我有些耐不住这种沉默。
我微微侧头,看见了张真源脸上的泪痕,我猛地直起身。
“我感觉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。”
我听着这话发怔,随即用力怼了他一下:“你没事吧?这么矫情的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?”
他破涕为笑:“矫情了点,但是理在啊。”
他又开始沉默了,我呆呆地看着江水,看着它微微荡起波澜又归为沉寂。
我也突然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:“啧”我用力眨了眨眼,无声的叹了口气,“我他妈也爱不上任何人了。”
我听见身边的人浅笑了一声。
“喂,你知道吗?当初贺峻霖告诉我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,我真的想拽着他一起死来着。”
我感觉到身边的人身子僵住了。
“但是那只是一瞬间。”
张真源转头看我,我就那样毫不顾忌的注视着他的眼睛:“可如果现在,你们两个又在一起的话,我真的会不顾一切的杀了他,然后再去陪他。”
“我是个疯子,我只会爱他。”
他呆呆地张了张口,低下了头。
“你后悔吗?”我不愿意看他那副神情。
“后悔什么?”他问我。
“后悔当初转学,后悔拼命的留在A班,后悔遇见我们。”
他甚至没有半分犹豫:“不后悔。”
“可我后悔了。”我也像暗暗较劲似的,装作自己也没有半分犹豫。
他又不说话了。
我知道他想说什么,后悔有什么用呢?还能改变什么呢?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在奢求什么呢?
风忽然变得很大,吹得我睁不开眼,我死咬着牙不让自己流一滴泪。
张真源把我背回去的,我还能感觉到。
喝了近两瓶洋酒,我刚刚谈话能把舌头捋直已经很不容易了。
没吐,真是万幸。
张真源真是一点旧情不顾,几乎是把我摔在他家客卧床上的。
但我没办法和他计较,任由他搬弄我,给我裹成个粽子。
睡意席卷而来,我用尽力气翻身,想调整一个舒服的睡姿,结果看见好大一个人蹲在床边。
我说张真源啊,咱大半夜的回房睡吧。
他就那样蹲在那,把自己缩成一团,一动不动。
我差点以为他就那么睡着了,结果他却轻轻开口了:“对不起。”
震耳欲聋。
“对不起”
他以为我睡了,灯光太暗,他又不肯抬头,怎么能知道我正静静地看着他。
他摸摸了头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却没吐出来只留下一句:“真的对不起。”
你在对不起什么呢?你有什么可对不起呢?明明你才是最无辜的那个,为什么要把一切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呢?
我多想抬手拍拍他,可我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数不清他道了多少声歉,似乎是说累了,他缓缓起身,开门走了。
门咔擦一声被关上,我愣了一会,又将身子翻了回去。
静静的
无声的
一滴泪划过我的脸颊。
我终于绷不住了。
我无声的嘶吼着,痛哭着,想要把五脏六腑都一起吐出来。
我想到贺峻霖冰冷的目光,想到宋亚轩小心翼翼的询问,想到张真源一声声的道歉。
谁的错啊,谁有错啊,每个人都是凶手,每个人都是受害者。
每个人都自以为可以全身而退,却又身在局中退无可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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